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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章 诱妾(1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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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来烧纸钱的一只火盆被搬到了堂屋中间,里面烧的是四根椅子腿。围在火盆旁的两条大汉光着上身,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身上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,大腿和胸脯上披着一层厚厚的黑毛,看上去十分凶恶。

他剥下脚上的一对麻布袜子,放在火上烘烤,房间内顿时弥漫开一团惊心动魄的闷骚味。

龙红灵一只脚刚跨进门槛,用手在鼻前扇了扇,皱眉道:“好臭,”拉住方学渐的衣袖,“我们还是别进去了,反正雨也快停了。”

方学渐进门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吸进去一口气,胃里一阵翻滚沸腾,差点把昨天的晚饭都吐出来,第二口气吸到一半,硬生生梗在喉咙里,一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,憋得面红耳赤、眼泪鼻涕横流,来不及招呼一声,在龙红灵的搀扶下急忙退了出去。

他在走廊上连喘三口大气,这才好受了一点,只听屋内一个冷冰冰的男子声音道:“‘阴山雕’仇兄也算江湖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,就算瞧不起在下先祖,也用不着在他老人家安眠的地方烧你的臭袜子啊!”

那个乌鸦嘴夸张地“哎哟”两声,道:“我当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,原来是韩庄主的祠堂……不,不,你瞧我这张嘴,老是说错话,原来是韩庄主先人的祠堂,真是多有失敬。韩庄主,你不要生气,我这就把袜子收起来,嘻嘻,韩夫人捂着鼻子,是不是嫌我老仇的男人味道太过浓烈啊?”

方学渐哈哈一笑,道:“韩庄主、韩夫人、高大侠,外面风大,我和拙荆虽然很想烤烤火,但对这位‘阴山乌鸦’拉出来的臭屎实在不敢领教,就抱歉不进去了。”一手捂住鼻子,一手拉着龙红灵的玉手,溜到窗下偷看。

仇五岳两次遭他言辞戏弄,气得眼中如要喷出火来,腾地站起身子,口中骂了句“他奶奶的”,提起一把椅子就要往窗外扔去,眼前蓦地银光闪动,一柄长剑闪电一般刺来,急忙挥动椅子,只听“噗”的一声轻响,长剑穿透椅背,一截冷冰冰的锋刃已抵住他的咽喉。

“好,韩庄主不愧是阳台宫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,三十六路‘回风落雁剑’已有十分火候,这一招‘白云出岫’使得又快又准,更难得的是出剑干净利索,果真是名家风范,我老高今天又长了一些见识。”姓高的汉子满脸堆笑,口中一迭声的恭维,伸手止住另一条拔刀在手的汉子。

韩庄主苍白的脸上红潮一现而隐,慢慢抽回长剑,目光斜斜地盯在他脸上,笑道:“高大侠过奖了,谁不知雪山派一百零八式‘断风碎雪刀法’人见人愁、鬼见鬼怕,在下的这点微末技艺怎会放在高大侠的眼中。”

姓高的汉子依旧笑得谦虚谨慎,见他的长剑已经抽离椅背,方才转身对“阴山雕”,厉声道:“仇五岳,赶快穿上你的鞋袜,一点规矩都不懂,真是丢人现眼!”

仇五岳似对这个姓高的汉子十分惧怕,犹如老鼠见了猫,一声不响地放下椅子,飞快穿上鞋袜,起身就往门外走。

“到哪里去?”姓高的汉子又是一声厉喝。

“撒尿!”仇五岳头也不回,几步就出了大门,目光横扫,正对上方学渐的嬉皮笑脸,一对凶恶的犀牛眼登时充血发红。他出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撒尿这样简单。

“乌鸦老兄,我知道你现在窝了一肚子的火,很想找个人发泄一下,不过我提醒你,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。”看着他黑猩猩似的一步步逼近,方学渐十分优雅地抬起大小姐的手掌,在晶莹如玉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,脸上的神情淡定从容。

仇五岳的瞳孔里闪烁着疯狂的火苗,一个箭步飞蹿上来,右臂抡圆,一个漂亮的摆拳击向对手的太阳穴。拳头没有落到实处,两条小腿上陡然一痛,一下站立不稳,“砰”的一声,扑翻在地。

他的下巴在坚硬的地板上重重一磕,痛得几欲晕去,呸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,两颗大牙骨碌碌滚出好远,当真是追悔莫及。这位老兄说话原本难听,今后一开口就是“空穴来风”,连乌鸦都要退避三舍了。

方学渐伸脚踩住他的脑袋,弯腰“刷”地拔出他的长刀,随手一挥,把系在腰带上的刀鞘削了下来,刀尖一挑,伸手握住,笑道:“乌鸦老兄,你这人脾气太坏,武功又太差,带把刀迟早会闯祸,不如暂时交给我保管。”

“小哥也会使刀?”高瘦汉子站在门口,一双眸子灼灼发亮,盯着他手中的钢刀。

“使刀?我小时候砍过几年柴,不知道算不算会使?”昭明寺养的闲人是有官方度牒的和尚,方学渐一个未剃度的俗家弟子,需要做些事情养活自己。

“你不会使刀,不如把它交给我保管?”姓高的汉子指了指他手中的钢刀,摊开了手掌。

方学渐轻笑一声,道:“高大侠武功卓绝,这柄钢刀自然该交由你保管。”归刀入鞘,手腕猛地一抖,长刀飞出,当的一声响,直插入地下的花岗岩。刀柄颤动,嗡嗡声响,一柄三尺三寸长的钢刀,只余下尺许留在外面。

姓高的汉子望着插在身前的长刀,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几下,摊开的手掌一点点收拢,突然笑道:“兄台内功惊人,这柄钢刀还是交你保管比较妥当。”

方学渐松开脚掌,对地下的仇五岳笑了笑,道:“高大侠这么慷慨,不知道仇兄舍不舍得?”转头面对龙红灵,“灵妹,韩文公是我万分仰慕的名士高人,今天机缘巧合,正好到他的牌位前去磕几个头。”

他一手拉着龙红灵的左掌,一手轻轻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刀,对韩氏夫妇点了点头,进房走到香案前,跪下来正要磕头,长刀“刷”的出鞘,白光一闪,遮在供桌前的半幅素绢袅袅飘落。

屋子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大声惊呼,七对眼珠子一齐落在供桌底下,一对赤身男女搂抱着躺在那里,神情羞赧,窘态可掬。女的容颜秀丽,肌肤光洁,是个二十五、六岁的美貌少妇,男的颌下一尾稀疏的墨色胡须,额头、眼角细细的皱纹密布,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。

方学渐“咦”的一声,心想:“大姑娘不喜欢小伙子,却去喜欢一个半老头子,今年不会流行老牛吃嫩草吧?”脸上却笑容洋溢,用商量的口气道:“两位兴致这么高,完全可以当我们不存在,不要客气,请继续往下做。”

姓高的汉子跨上一步,冷冰冰地道:“谢先生、贾妃,你们这样子,可对得起福王爷?”

韩庄主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,眼睛却微微有些发红,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,好半晌才平息下来,口中呼呼喘气,道:“谢叔,你在先祖的祠堂里这个样子,叫我怎么帮你?罢了,罢了,蓉儿,我们走吧。”在妻子的搀扶下,缓缓走出门去,撑开油纸雨伞,白衣飘飘,很快消失在雨帘尽头。

“高大侠,这位谢先生是?”

“他就是赫赫大名的‘眇君子’谢榛,呸,什么‘眇君子’,伪君子才对。福王爷对他礼遇有加,谁知他竟是条中山狼,白吃白喝不说,还拐骗了王爷的宠妾。”

方学渐心中嘀咕:“谢榛?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,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名人?”口中却“哦”的一声,道:“谢老先生,不是我故意指责你,在这件事上,你做得就有些太过孟浪了,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,对不起福王爷也罢了,却多少要替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考虑一下,你瞧瞧,她做你的女儿都嫌小,你这一狠心,就把她给毁了……”

“不是他拐骗我,是我自愿跟着他的。”地上的女子霍地抬起头来,原本羞红的脸蛋已恢复正常,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射出坚毅的光芒,让人不敢逼视。

龙红灵用手指在腋下捅了捅他,附在他的耳边,道:“谢榛是和李攀龙、王世贞齐名的诗人,名气很大的。”

李攀龙、王世贞是什么人物,方学渐也是印象模糊。他凑到龙红灵的耳边,吃吃笑道:“这位大姑娘连王妃都不想当,宁愿跟瞎了一只眼的穷老头子私奔,那个福王爷不是阳痿早泄,就是挺而不坚,坚而不硬……哎哟!”却是被大小姐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。

他轻轻咳嗽一下,把窘态掩饰过去,笑眯眯地望着地上的女子,道:“不是拐骗,那也是私奔,根据《大明律》,也是不小的罪,两位如果不想继续的话,还是先把衣服穿上,下了这一场雨,天气可冷多了。”转头望了高瘦汉子一眼,“高大侠,不知道你打算怎样处理他们?”

“我的任务是把他们带回去,至于怎样处理,那是王爷的事。”姓高的汉子对两个同伴打了一个手势,示意他们上前拿人。

两条汉子点了点头,快步奔出大门,到马背的革囊里取绳索。一对私通的男女急忙爬起身,背对众人,捡起地上的衣裤,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。

方学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贾妃光溜溜的圆臀上,奶蜜色的肌肤发出美玉一般的光泽,让人口干舌燥,怦然心动。一条大红纱裤从圆润雪白的大腿升上来,把大好的一片春色裹得朦朦胧胧、望眼欲穿。

直到一条玉色羊皮挑的鹅黄银条纱裙子彻底隔绝了最后的期盼,方学渐这才收回贪婪的目光,咽下一口唾沫,轻叹一声,道:“锦衣玉食的金丝雀不做,却喜欢做一只奔波劳碌的海燕,唉,我真不知道有些人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?”

贾妃正在整理头上的发髻,闻言身子微微一顿,转头瞥了他一眼,柔声道:“如果这只金丝雀是关在笼子里的,而海燕能够在天地间自由翱翔,你选择做哪一样?”

方学渐一时语塞。龙红灵凑到他耳边,小声道:“想个办法,帮帮他们。”

方学渐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腰肢,贴着她的耳朵嬉笑道:“还说不是淘气包,这是别人的家务事,你也要插上……”话音未落,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,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一人奔将过来。

五人扭头望去,只见“阴山雕”仇五岳跌跌撞撞地奔到门口,手中握着一捆麻绳。他抬脚正要跨过门槛,突然直挺挺扑倒下来,砰地摔在地上,身子一阵痉挛,便即气绝,背上的一尾箭翎却兀自颤动不已。

仇五岳的嘴角慢慢淌下一股鲜血,在地上很快积了浅浅的一滩,火光照耀之下,血液居然是绚丽的紫红色。箭头上显然抹了一种很厉害的毒药。

雨势和缓多了,淅淅沥沥的细雨像一把柔软的毛刷,轻轻抚摩屋顶上的每一块瓦片,丝丝轻响。祠堂内一时鸦雀无声,五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,看着紫红色的血液从“阴山雕”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里流出来,粘稠的血液虫一样蠕动,慢慢爬上一块花岗岩,然后是第二块。

众人的耳朵边仿佛能听到液体汩汩流淌的声音。

高瘦汉子突然大叫起来:“仇弟,仇弟……”跑上去扶起仇五岳的身子,拼命摇晃。仇五岳瞪大着眼睛,连瞳孔和眼白都成了绚丽的紫红色,看上去诡异之极。

高瘦汉子悲愤难当,站起来高声叫道:“韩智奇,你这个乌龟王八蛋,有种就明刀明枪和高爷爷决一生死,躲在乌龟洞里暗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?韩智奇,你是没胆子的孬种,你是没卵蛋的阉货,我操你十八代……”

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弓弦震动的声响,仿佛袅袅飘落的叶子被突如其来的急风骤然绞碎。在弓弦声响起的同时,大门口同时燃起了一道亮如白昼的匹练,雪亮的刀光犹如蛟龙出海,急风骤雨般飘摇舞动,严严实实地覆盖了他周身三尺的方圆。

五根快如流星的利箭狂奔而来,还未近身,已被瞬间涌起的刀浪绞成齑粉。这就是雪山派人见人愁、鬼见鬼怕的一百零八式“断风碎雪刀法”,式式断风,招招碎雪,威猛犀利,无坚不摧。

方学渐这时候才知道,为什么那个卤莽的“阴山雕”仇五岳见到这个高瘦汉子,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。

刀光骤停,高姓汉子已冲了出去。黑漆漆的院子里很快响起了两声凄厉的惨叫,然后是一些物体坠落地面的声音。

“快躲起来!”方学渐心中怦怦乱跳,这些进攻的敌人不知道哪一路人马,万一被流矢击中,那就死得太冤枉了。他拔刀在手,一脚踢翻供桌,招呼三人躲到桌子后面。

贾妃和谢榛虽然偷情时胆子很大,现在被几声惨叫一吓,早就六神无主,双腿发软,难以举步。方学渐苦笑一下,抓小鸡似的一手一个,提到供桌后面。

龙红灵的脸色有些发白,躲到贾妃身边,朝他招了招手,道:“你也来躲一躲。”

方学渐微笑着摇了摇头,提着钢刀在供桌前慢慢踱步,全神贯注地探察周围的一切动静。

门外的雨渐渐停了,偶尔风过,檐下的几点残沥摇晃着跌落下来,嗒、嗒、嗒,在沉闷的黑暗中,水滴敲打着石板,分崩离析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惊心动魄。

箭矢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箭矢上的毒。防不胜防的箭加上见血封喉的毒药,这才是致命的。从明亮的屋子里望出去,只能看到一院子的黑,彻头彻尾的,好像浓墨一样的黑。

方学渐缓缓转动身子,晶莹的汗珠从他的脸上一颗颗滚下,他甚至顾不上擦一擦。

嗡的一声轻响,细微的弓弦再次震动,这一次却来自头顶。箭矢呼啸,一缕劲风破空而来,方学渐只来得及挥动一下刀鞘,嚓的一声,一根一尺二寸长的利箭已把犀牛皮的刀鞘射了个对穿。紫红色的箭头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,与他的太阳穴相距不到半寸。

方学渐僵硬地站在那里,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中了箭,直到听见龙红灵啊的一声惊呼,这才斜了斜眼球,哈的一笑,其实只是张了张嘴巴,然后轻轻地舒了口气。

左前方的屋顶上有一个脚底板大的黑孔,因为靠近一根横梁,不仔细看很难发现。方学渐自然不会给他发射第二箭的机会,长刀脱手而出,银光一闪,撞碎了黑孔旁的一块瓦片,破洞飞逝。

屋顶上很快响起了一声杀猪似的惨嚎,一个重物砰地摔倒,压碎了一大片屋瓦,灰尘、碎石梭梭而下,黑孔旁的十几根横梁被震得“咯吱、咯吱”响,然后沿着斜坡骨碌碌滚了下去。

沉甸甸的尸身从屋檐上翻滚而下,摔在湿漉漉的石板上,“嘭”的一声,水花四下飞溅。水花映出屋内的烛光,漆黑的院里陡然一亮。一条瘦长的人影蓦地蹿起,鬼魅般的长刀飘摇飞舞,左首一棵柏树的枝叶在狂啸的急风中纷纷坠落。

叮的一声,然后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,几块支离破碎的残体从枝杈间先后掉落下来,空气中顿时飘满了血液的腥味。狂风骤停,几片徐徐飘落的叶子恋恋不舍地在空中挣扎几下,然后轻轻舔上湿润的泥地,漆黑的院子里又重归寂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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